《时代智库》卡夫卡：这是最美好的爱与思想的馈赠

生活如海，个人的命运只是浮萍。每个人幸运的一生都是一场充斥痛苦和挣扎的旅行。这种挣扎与死亡一样，不能由他人代替。

新岁之际，我在自己狭隘的生活中奋力挣扎，焦灼不安。忍耐，争执，左右奔突。卡夫卡金子般的思想和语言，深深安慰了我，使我仿佛抓住了一根给予自己无限力量的海草。这是智者的声音，也是痛苦体验吞吐的茧丝，是人类思考的光芒，引导着更多与我一样在生活与命运的海洋中求索翻腾的人。

谢谢卡夫卡先生，尊敬的真正的人。您对古斯蒂说的话同样说给大家，这是最美好的爱与思想的馈赠。生活深不可测，我会力争找到自己窥探浩瀚生活星空的小孔，并力图保护窥视孔的清洁纯净，尽可能地忍耐、平静、宽容、不懈怠自己的使命。谢谢您。

刘红昌 2019.2.17晨于长安

 卡夫卡谈话录精选

（奥）卡夫卡/ 口述 （捷）雅诺施/记述 赵登荣/译 漓江出版社 2015年第1版第1次印刷

语录整理 / 刘红昌

表面看来，办公室里的人要高贵一些，幸运一些，但这只是假象。实际上，人们更孤独，更不幸。事情就是这样，智力劳动把人推出了人的群体。相反，手工艺把人引向人群。

作家总是要比社会上的普通人小得多，弱得多。因此，他对人世间生活的艰辛比其他人感受得更深切、更强烈。对他本人来说，他的歌唱只是一种呼喊。艺术对艺术家是一种痛苦，通过这个痛苦，他使自己得到解放，去忍受新的痛苦。他不是巨人，而只是生活这个牢笼里一只或多或少色彩斑斓的鸟。

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背负的铁栅栏后面，而人的自然生活才是人生，可是这一点人们看不见。人们不愿看见这一点。人的生存太艰辛了，所以人们至少想在想象中把它抛却。

什么是财富？对于甲，一件旧衬衫就是一笔财务，而乙有一千万还是贫穷的。财富是完全相对的东西，不能使人满足。财富意味着对占有物的依附，人们不得不通过新的占有物、通过新的依附关系保护他的占有物不致丧失。这只是一种物化的不安全感。

书代替不了世界。这是不可能的。在生活中，一切都有它存在的意义，都有它的任务，这任务不可能完全由别的什么东西来完成。比如说，一个人不可能由别的替补人代替他体验生活。认识世界也好，读书也好，都同于此理。人们企图把生活关到书里，就像把鸣禽关进鸟笼一样，但这是做不到的。事情正好相反，人用书籍的抽象概念只不过为自己建造了一个牢笼。哲学家只是带着各种不同鸟笼的、穿得光怪陆离的鹦鹉学舌者。

谁能保持发现美的能力，谁就不会变老

一个人读书就是为了提问。

我们比较容易从生活中制造出许多书，而从书里则引不出多少生活。

文学是一种很坏的储存手段。

凡是具有真正的、耐久的价值的东西，都是来自内心的礼物。人不是从下往上生长，而是从里向外生长。这是一切生命自由的根本条件。这个条件不是人为地制造出来的社会气候，而是不断地通过斗争去争取的对自己和对世界的一种态度。有了这个条件，人就能自由。

沉默包含了多少力量。咄咄逼人的进攻只是一种假象，一种诡计，人们常常用它在自己和世界面前遮掩弱点。真正持久的力量存在于忍受中。只有软骨头才急躁粗暴。他通常因此而丧失了人的尊严。

从印象到认识的道路常常是非常艰难遥远的，而许多人只不过是软弱的漫游者。

咒骂是可怕的东西。每一句骂人的话都是对人类最大发明——语言的破坏。谁骂人，谁就在辱骂灵魂。咒骂就是谋杀仁慈，但一个不会正确地斟酌字句的人也会犯这种谋杀行为，因为说话就是斟酌并明确地加以区分。话语是生死之间的抉择。

大多数现代书籍只不过是对今天的闪烁耀眼的反映。这点光芒很快就熄灭。应该多读古书。古典文学，歌德。古的东西把它最内在的价值表露到了外面——持久性。时新的东西都是短暂的，今天是美好的，明天就显得可笑。这就是文学的道路。

人们爬回到所谓的个人小天地里，因为他们缺乏对付世界的力量。人们逃避奇迹而去约束自我。这是撤退。生活就是与其他事物共处，是对话。人们不能逃避这种对话。

写来下的文字只不过是经历的渣滓

每个魔术师都有自己的仪式。比如说，海顿只有戴着由扑粉的假发时才作曲。写作也是一种招魔法术。

现实是塑造世界和人的最强大的力量。它到处起作用。正因为如此，它有现实力量，谁也不能逃脱它。梦只是一条弯道，人们最后总是回到离他最近的经验世界。

人只有在爱情中和临死时才意识到自己

自杀者只是由于无能而自杀。他什么能力也没有了，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他现在去拿他占有的最后一点东西。要做到这一点，他不需要任何力量。只要绝望，放弃一切希望就足够了，这不是什么冒险。延续，献身于生活，表面上看似乎无忧无虑地一天一天过日子，这才是冒风险的勇敢行为。

艺术想来都是要投入整个身心的事情，因此，艺术归根结底是悲剧性的。

我们生活在一个恶的时代。现在没有一样东西是名实相符的，从这里可以看出这是个恶的时代。比如现在人的根早已从土地里拔了出去，人们却在谈论故乡。

每个作家都只为自己说话。语言只借给活着的人一段不确定的时间。我们只能使用它。实际上，它属于死者和未出生者。占有语言必须小心谨慎。伤害语言向来都是伤害感情，伤害头脑，掩盖世界，冷却冻结。

人们已公正的 名义做了多少不公正的事情？多少使人愚昧的事情在启蒙的旗帜下向前航行？没落多少次乔装成跃进？

“我”无非是由过去的事情构成的樊笼，四周爬满了经久不变的未来梦幻。

大多数人其实根本不是在生活，他们就像珊瑚附在礁石上那样，只是附在生活上，而且这些人比原始生物还可怜的多。他们没有能抵御波涛的坚固的岩石。他们也没有自己的石灰质外壳。他们只分泌腐蚀性的坚固的岩石，是自己更加软弱、更加孤独，因为这种黏液把他们和其他人完全隔离开来。

不相信明天的青年就是对自己的背叛

人要生活，就一定要有信仰

相信一切事物和一切时刻的合理的内在联系，相信生活作为整体将永远延续下去，相信最近的东西和最远的东西。

我们企图把我们自己有限的小世界置于无限的大世界之上。这样，我们就干扰了事情的正常循环。这是我们的原罪。宇宙和地球的一切现象都像天体运动那样绕着圆圈运动，永远周而复始，只有人，具体的人，这种生物从出生到死亡走着一条直线。对人来说，不存在个人的复归。他只感觉到沉降。这样，他就与宇宙秩序相交错。这是原罪。

人不仅是大自然的杰作，而且是他自己的杰作，是不断突破现有界限、使迄今为止仍蒙在黑暗中的东西变得清晰可见的魔鬼。

我们必须认真对待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有他所特有的追求幸福的需要。至于这是天才的阐释还是古怪的孤僻，只有时间才能决定。

在现在这样一个不信上帝的时代，我们必须快乐。这是义务。船上乐队在下沉的泰坦尼克号上一直演奏到沉没。人们以此挖掉绝望的根基。

对于任何事物，高尔基都只通过他的笔来观察，感受。笔不只是作家的工具，而是他的器官。

 大多数人本不坏。人们说话行动，而不去设想自己的言行的后果，这样他们就变坏了，变得有罪了。他们是梦游者，不是坏蛋。

 对健康的人来说，生就是对人必有一死这种意识的无意识的、没有明言的逃遁。疾病总是警告，同时又是较量，因此，疾病、痛苦、病痛也是虔诚的极重要的源泉。

 每一件真正的艺术品都是文献和见证

 群体的水平取决于每个个体的意识

 倘若人们自觉地生活，清醒地意识到他为其他人所承担的责任和义务，那么老家总是不断地具有新意。究其根本，人只因承担责任才是自由的。这是生活的真谛。

 疾病是一个警告。健康不是可以任意支配的个人财产。它只是借来的财富，是一种恩惠。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一点。因此，他们没有健康经济学。

 疾病根本不是恶，而是警告信号，生活的助手

 虚构比发现容易。把极其丰富多彩的现实表现出来恐怕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种种样样的日常面孔像神秘的蝗群在人们身边掠过。

 没有比做母亲更世俗，因而更高耸于地面之上的东西了。由于经受了降生的痛苦，一线新的希望之光，一个新的幸福的可能性被种植到了人间的尘土里。

 每一种真正积极的、目标明确的、使一个人感到充实的生活都具有火一样奋发向上的劲头和光彩。

 谁充分理解了生活，谁就不怕死亡。害怕死亡是生活不充实的结果，是不忠的表现。

 真理属于生活中少数几件真正伟大的、宝贵的、无法用金钱买的事情。人只能作为馈赠得到它，如同爱情或美丽。

 一切，甚至谎言，都为真理服务

影子不能熄灭太阳

 人不是神。历史是由每一个毫不足道的瞬间的错误和英雄业绩构成的。我们向河里扔进一块石头，水面就产生一圈圈波浪。大多数人活着，却没有意识到超越个人的责任，我想，这就是不幸的核心。

 山峰互相看见。蜷缩在山峰影子里的洼地和小山谷互相之间则一无所知，尽管它们通常都处在同一个水平。

 音乐产生新的、更加细腻、更加复杂，因而也更加危险的刺激，而文学则要澄清纷乱复杂的刺激，把它上升为意识，加以净化，从而赋予它人性。音乐是感官生活的成倍增加，而文学则是压制感官生活，把它引到更高的层次。

 语言是重要的中间人，是媒介，是生活活泼的东西。但是人们不能只把它当成手段来对待，人们必须体验它，忍受它。语言是一位永恒的情人。

 一个小说家不能谈论叙述。他要么叙述，要么沉默。这就是一切。他的世界要么在他身上发出声响，要么在沉默中沉沦。

真理总是深渊。就像在游泳学校那样，人们必须敢于从狭窄的日常生活经验的摇晃的跳板上往下跳，沉到水底，然后为了边笑边呼吸空气，又漂浮到现在显得加倍明亮的事物表面。

通向真理的道路没有时刻表。这里需要的是耐心献身的冒险勇气。开方子本身就是一种倒退，就是怀疑，因而也就是歧路的开端。人们必须耐心地、毫不惧怕地接受一切。人是注定生，而不是注定死的。

害怕森林的人不能到森林里去。可是我们大家都在森林里。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每个人都在不同的地方。只有一点是固定不变的，这就是自己的不足。人们必须以此为出发点。

形式不是内容的外在表现，而是它的刺激，是通向内容的大门和道路。这种刺激发生了作用，隐蔽的背景也就显现出来了。

快乐对于我来说是一件过于严肃的事情。我会像一个完全卸了妆的小丑那样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物质必须用精神进行加工。这是什么？这就是体验，不外乎体验和把握体验的东西。

一个人年纪越大，他的视线就越宽。但是他的生活可能性就越来越小。最后剩下的就只是一次仰视，一次呼吸。在这个时刻，人也许能通观他的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反对任何一种熟巧。能手由于有骗子的熟练技巧而超越于事情之上。但是，一个作家能超脱事物吗？不能！他被他所经历、所描写的世界紧紧抓住，就像上帝被他所创造的造物紧紧抓住一样。为了摆脱它，他把它从身上分离出来。这不是熟巧行为。这是一次诞生，一次生命的繁殖，与其他任何一种诞生一样。

没有熟练的分娩。只有困难的分娩或顺利的分娩，无论哪种情况，分娩都是痛苦的。熟巧是给骗子保留的。没有艺术家的地方，这些骗子就出来活动。

有信仰的人无法给信仰下定义，没有信仰的人下的定义则笼罩着被嫌弃的影子。因此，信徒不能说，非信徒不应该说。先知一向只说信仰的支撑点，从来不说信仰本身。

上帝只能每个人自己去理解。每个人都有他的生活和他的上帝，都有他自己的辩护人和法官。神父和礼拜只是心灵的已经倦怠的体验和拐杖。

真理是我们每个人生活所需要，而又不可能从某个人那里得到或买到的东西。每个人都必须从自己内心一次又一次地生产真理，否则他就会枯萎。没有真理的生活是不可想象的。真理也许就是生活本身。

逃避自己的使命是罪孽。误解、不耐烦、懒散是罪孽。作家的任务就是把孤立的非永生的东西导入无限的生活，把偶然导入规律。他要完成的是预言性任务。

谁要是让周围的坏思想坏习惯牵着鼻子走，谁就是不自尊。没有自尊就没有道德，没有秩序，没有坚贞，没有促进生活的温暖。这样一个人会像一堆牛粪那样分崩离析。他只能对那些蛆虫和昆虫有点用处。

人们无法逃脱自己。这是命运。我们唯一可能做的是，在冷眼旁观中忘却命运在拿我们戏耍。

什么是爱？这其实很简单。凡是提高、充实、丰富我们的生活的东西就是爱。通向一切高度和深度的东西就是爱。爱就像运输工具那样毫无问题，成问题的只是驾驭者、乘客和公路。

通向爱的路总是穿越泥泞和贫穷，而蔑视道路又会很容易导致目的的丧失。因此，人们只能顺从地接受各种各样的路。也许只有这样，人们才会到达目的地。

安静是有力量的表现，但人们也可以通过安静得到力量。这就是两极法则。静心忍耐使人自由，甚至让人视死如归。

在陶醉和死亡这两件事上，我们不能让别人代替自己。

主观的自我世界和客观的外部世界之间的紧张关系，人和时代之间的紧张关系是一切艺术的首要问题。每一个画家、作家、剧作家和诗人都必定要探讨这个问题。

 只有经受理智考验的热情才有力度和深度

人要用主动的理解代替被动的接受刺激。人只有经过自己的微小才能到达高尚。

 耐心是应付任何情况的巧妙办法。人们必须和一切事物一起共振，热衷于一切事物，同时又必须平静耐心。不能弯曲不能折裂。只能克服，始于自我克服的克服。人们不能逃避这一点。逃离这条轨道就是崩溃。人们必须耐心地吸收一切，耐心地成长。胆怯的自我的界限只有用爱才能突破。人们必须在我们周围沙沙作响的枯萎死亡的树叶背后看见幼嫩鲜亮的春绿，耐心等待。耐心是实现一切梦想的唯一的、真正的基础。

 生活大不可测，深不可测，就像我们头上的星空。人只能从他自己的生活这个小窥孔向里窥望，而他感受到的要比看见的多。因此，首先必须保持窥视孔的清洁纯净。

（奥）卡夫卡/ 口述 （捷）雅诺施/记述 赵登荣/译

 漓江出版社 2015年第1版第1次印刷

 语录整理 / 刘红昌

作者介绍

刘红昌|作家、艺评人、策展人

刘红昌 男，陕西青年文学协会会员，西安作家协会会员，艺评人，媒体人，策展人，西安美术馆推广部部长，西安天然汇艺术馆馆长。2015-2019年4年时间记录儿子六六从两岁半到六岁半生活故事，著有《六六的哲学》，引起媒体报道。